熵之“殇”:由熵引发的哲学思考 - 知乎

2023-3-19|2023-3-19
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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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不是首次写有关熵的哲学思考,但在知乎上发表还是头一次,最近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想,望诸君共鉴。若文中有某些超越范畴学的错误,还请诸君见谅,鄙人谨此奉上一些哲学思考方向。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熵定律,然后再开始我们今天的讨论。
在一个孤立系统里,如果没有外力做功,其总混乱度(即熵)会不断增大。

这个定律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分析,便会发现这个定律预示着所有生命和非生命的演化规律。它预示着宇宙的最后终结以及个人和社会的悲剧命运。从无机体的角度看,物质总是向着熵增演化,破镜不能重圆,房间不会自动变整洁,放任不管便只会越来越乱,这种能量流逝的方向性预示着宇宙的尽头——热寂。如果从生命的角度来看,各种社会组织初期都具有一定的生命力,但是到后期都会变得臃肿不堪与官僚化。爱情在刚刚萌发之时,总是散发着诱人的活力,但过不了多久,爱情中两人便会开始相互厌烦,为零零碎碎的生活琐事所争吵。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俨然卸掉她靓丽的外表,徒剩空洞的内核。文学与艺术更是如此,最初都保留着它最纯粹的形式,随着时代的推演,最后都会变得庸俗不堪,正如王小波的名言: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但今天我们主要从三个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这个魔咒般的定律。

情感与思想

  • 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古代脍炙人口流传至今的诗句大多都是在诗人困顿潦倒的时候写出的,也是在这种时候,诗人实现了他思想境界的新高度,譬如苏轼的黄州突围,太史公作史记...如此例子历史上数不胜数。正如古语“文章憎命达”所言,人在困厄的时候,反而会引发精神上的升华与思想境界的提升,所以由厄运所引发的低迷心绪与精神升华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特定的维系呢?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这两者有着密不可分的维系
情绪的本质即是一种应激现象,即在接受外部信息时的某种反应,这种反应迫使着我们做出某种回应,这种回应即是思想。
思想不是你要它来它便来,而是由它自己决定它的来去。——叔本华
很多哲学家都坚持思想是独立的,但我们必须把思想与人所进行的思想分离开来,因为人所进行的思想绝对不是独立的,它属于知性范畴,那么该如何用熵的观点来看待这两者呢?
下面我先引用一段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我》里的话
心理能量的增加对应消极情绪,紧张恐惧等等,而心理能量的减少则对应积极情绪和愉悦的感受,在两者的过渡地带,则是所谓的审美状态。
弗洛伊德习惯用能量即力比多的形式来解释心理行为,虽然被很多后来的心理学派所诟病,但这种出发点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即我们不能将思想灵魂等形而上的事物脱离出来作为一种独立的现象来加以审视,而应该将他们与现象界紧密相连。
  • 情绪的出现本质上是一种熵增的现象,正是因为某种情绪的出现导致心理能量的升高我们才得以感知到这种情绪,熵即是混乱度,所以情绪的产生便会导致大脑的混乱。而思想的出现便是作为一种熵减行为,正是因为感知到某种情绪,大脑进入一种被动状态我们才会用思想来夺回主动权,来降低混乱度,或者更确切的说,降低这种混乱所带来的不良影响。
譬如樱花,如果成年人看见樱花,会赞叹其美,同时脑海里还回荡着诗词与文学作品里对于樱花细致入微的描写,但如果婴儿看见樱花,他不会认识到这是樱花,更不会发出诸如“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这样的感叹,他只会觉得这摊红红的东西色彩靓丽,而且很快便会厌烦,开始东张西望起来。除此之外,别无感慨。
樱花之所以能被我们认识,是因为樱花符合了我们的认知框架,即使不知道它是樱花的人也知道它是一种花,因此便可以套用其他关于花的认识来看待樱花。
所以并不是我们独立产生了思想,反而是思想替代了我们一部分情绪与感知。所以要用婴儿的视角看世界看待周围的人事物无疑是更难的,因为这种视角意味着我们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放弃了所有现成的思想武器,允许杂乱的情感状态在我们内心滋生,不对其作任何的管控。
因此,我们可以发现思想的存在本身就是用于约束情绪,管理情绪使得情绪归于一种范式,规范情绪的无序性,使得情绪规范化而被大脑接受,类似于康德所讲的感性和知性的关系。思想提供一种范畴,将杂乱无章转化为清晰可辨。同时,我们必须认识到这种转化的背后隐藏着一层压抑,压抑掉情绪中多余的部分,压抑掉范畴外的部分,所以我们可以确切的讲,思想的存在本身便意味着某种压抑。
先来谈转化,弗洛伊德指出文明的形成就是对本能的压抑与转化,即所谓的升华作用,文章开头举了苏轼黄州突围的例子,苏轼为何在被贬黄州之后完成了他精神境界的突围呢,因为他从这时起见识到了人生无常,社会的阴暗面,而这种压抑的心境(即是熵增)便促使苏轼寻求解脱(即是熵减),解脱的方式便是精神境界的突围(思想体系的重构),用思想来引领自己的内在精神世界,不把“雨”看作一种惩罚,而是把“雨”看作一种解脱与洗礼(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转化并不是坏事,因为它孕育了所有的人类文明。
所以思想的两个作用:规范(转化)和压抑,在本质上都属于一种熵减行为。规范是对情绪形式的规范,而压抑则是对情绪内容及其影响的控制。
这里的压抑,我想补充一点,压抑并不单纯的是指压抑,在某种程度上,还包含着反抗。
举个例子,A在某次聊天中对B说:“那些特立独行的人都是些自以为是的空想者”,而B恰恰正是这些特立独行者中的一员,他大概率会引用加缪的思想:一切特立独行都意味着强大或者是叔本华的“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所以可见,无论思想是进行着压抑或是反抗,都反映着一种妥协,即大脑对于外在情绪刺激的妥协,有人会争辩我对外在的刺激或他人的评价根本不在乎,构不成一种威胁,从而也不会有妥协。但是如果我们深究这种不在乎的本质我们便会发现这种不在乎恰恰反映了压抑的瞬时性与无意识性,正是由于潜意识里的畏惧与不安,我们才得以如此迅速地完成了思想这一过程。
透过抑郁症患者,我们便会很容易地发现这一在正常人心里迅速完成的过程是如何在抑郁症患者心里遭到阻碍的,抑郁症患者的显著特点之一便是经常会对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尴尬性的场景或是痛苦的事件进行反复的回味与思考,伴随着回味与思考,还会有后悔焦虑困惑等消极情绪的产生,甚至达到神经质的程度。他们不能接受一丁点的刺激,因为一丁点刺激都会使他们陷入这种焦虑状态难以自拔。这种现象的本质在于抑郁症患者无法进行快速有效的压抑,痛苦总会在心头回荡,他们所反复进行的强迫式回忆无疑是试图“有准备的去接受痛苦”,这背后的逻辑便是他们无法忍受外在刺激对于他们已经搭建好的内心世界的冲击,所以性格内向的人越容易得抑郁症,因为他们的内心世界容不得外在的污染。
所以抑郁症患者是如此害怕这种“无序状态”,也就是熵增状态,以至于不断地逃避,不断地自我封闭,但文章的开头已经提到,如果你保持孤立系统,你的熵永远会增大,所以抑郁症患者在没有他人的帮助下,便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所以抑郁症患者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与外界的思想交换,但交换便意味着有好有坏,所以同时你必须提升自己的格局自己的见识,以便更好地对外在刺激进行转化或是压抑,才能从容地应对各种情况。所以抑郁症多发于青少年,而在三十岁之后多有好转。
最后奉上一条尼采的名言
人是一条污浊的河流,为了不弄脏自己,你必须成为大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加缪:荒诞与生存

熟悉存在主义的人对加缪应该不会陌生,读过他《西西弗神话》的多多少少都会对他的生存哲学有所了解,用一句话概括便是: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荒诞的,而我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对抗这种荒诞,即我反抗,故我存在。
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阿贝尔·加缪
荒诞这个概念在加缪的文学作品和哲学思想中都反复出现,所以我们该如何理解荒诞?
荒诞对应着一种无序性,一种不可控性,是熵增的外在表现如果联系存在主义的时代背景我们不难发现二战后的人们对于生活的那种确信和把握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被撕裂的,我们便会理解荒诞感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是一种普遍的心理状态。而这种心理状态所对应的便是那个熵急剧增大的现实世界。
征服或游戏,数不清的爱情,荒诞的反抗,这些都是人在预先就失败的战役中向自己的尊严表示敬意。——阿贝尔·加缪
生存便是对应着一种建立秩序的渴望,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建立秩序的努力。不管这种努力成功与否,这种行为本身就具有价值,因为这种努力促进了熵减。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秩序并不一定等同于人生意义,但是它一定要求回归自我忠于自我,正如萨特所说: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人生的意义,在于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你永远不会生活。
这里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对应着两点。首先必须是承认现实世界,即现实世界的荒诞性,其次,便是对这种荒诞性的反抗。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里要区分一下反抗与造反。很多人都会误解反抗这个词,认为反抗等同于造反,甚至当时文坛上攻击加缪的也几乎都认同这一观点,但是爱才是反抗的源动力,而恨只促成了造反。同时加缪在《反抗者》里面就批判了历史性谋杀与虚无主义谋杀并提出来超越虚无主义,“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而虚无主义并不是面对荒诞时该有的态度,虚无主义只是人面对无序世界的一种本能,只能作为一种过渡,而不能作为目标或是终点,如果沉溺于虚无主义便会导致罪恶与谋杀。
如果用熵的观点来看待便再好理解不过了,造反只不过促成了熵的进一步增大,这与超越荒诞的初衷相反,反而使自己进一步陷入荒诞的沼泽地,无法自拔,但同时熵减是痛苦的,是缓慢的,因为事物总是向着熵增的方向发展,所以一切符合熵增的,都非常容易和舒适,所有事物都在向着无规律,向着无序和混乱发展,如果你要重新获得控制权,就得反抗这种无序,你就得逆着熵增做功,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而生命本身就是反抗无序的过程,自律的过程,即熵减的过程。 我们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得到一丝“心的安宁”,即熵减的结果。
如今我们处在一个全球化越来越深入的世界里,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熵增已经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境地,所以各种精神疾病才得以如此迅速的蔓延。因此我们该如何审视我们日益杂乱无序的内心世界,如何做好精神的熵减,对于我们每个人心理的健康发展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超越唯乐原则

最后我们用熵的观点来理解一下弗洛伊德在《超越唯乐原则》中提到的生之本能与死之本能
首先先来介绍一下这两种本能
人有两种本能,一种是生的本能,包括人的自卫本能与性本能;二是死亡本能,指的是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趋向毁灭和侵略的冲动。前者是建设性的,后者是破坏性的。生本能又可以称为爱之本能,代表着爱和建设的力量,指向生命的生长和社会关系的和谐。死亡本能又被称为毁坏冲动、攻击本能或侵犯本能,死亡本能向内则表现为自杀,向外则表现为战争。死亡本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要摧毁秩序,回到前生命状态的冲动。但由于死亡本能经常性被压抑,所以其一直存在于潜意识里。“本能冲动的本身一定是爱欲和毁灭性的混合”,两种本能虽然作用相反,但却同时并存,此涨彼消,此消彼涨。
如果我们更深一层地分析这两种冲动,便会发现生本能对应着熵减,而死本能对应着熵增。
死亡本能意味着对于世界本身熵增的趋同,属于一种回归本能,更属于一种惰性本能
先来解释一下什么是回归本能
回归本能是有机体生命中固有的一种恢复事物早先状态的冲动。回归本能是有机体的一种弹性表现,或者可以说,是有机体生命所固有的惰性的表现。
这种冲动可以理解为一种惰性,也可以理解为面对熵增环境的一种无力感与妥协
原始的生物一开始并没有要求变化的愿望;如果环境一直保持不变的话,它就始终只是不断地重复同样的生命历程。
所以我们为何如此乐忠于舒适圈,正是因为舒适圈符合了生命体所固有的惰性,回避了熵减,因为熵减行为的本身便意味着要面对熵增的环境,而生命的产生便是一种负熵的过程[1]所以在面对熵增的环境时生命体必定是痛苦的,回避了熵减也就是回避了痛苦,这也就解释为什么所有生命体都乐忠于舒适圈。但舒适就意味着淘汰,虽然它符合本能,但是不符合生命的要求。生命的本质在于不断进化,进化便要求生命体放弃这种舒适,时刻保持着生的本能来对抗这种周围环境的无序性。
很多人便会开始思索这种舒适圈是如何与死本能挂钩的呢,与其说是舒适圈如何与死挂钩,不如说死是如何与舒适圈挂钩,一切死亡冲动意味着压抑的释放,心理能量的释放,而心理能量的释放会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与快感。所以说自杀与毁灭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一次充满快感的自慰。[2]正如《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所言,为一种崇高的理想死去算不上什么英雄行为,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就是愿意为某项事业卑贱地活着。
所以活着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它有关克制,压抑与创造,在被无序混乱包裹住的世界中我们经常寸步难行,因此浑浑噩噩亦或是自杀自残都会是我们的本能选择。可悲的是,只有艺术能给我们带来短暂的解脱与救赎,其余种种皆会将我们拉入堕落的深渊。所以人的本质是痛苦的和悲剧性的,我们必须把握住生活中零碎的喜剧成分才能重获反抗的勇气。
人是需要被克服的。人的的伟大,在于它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人的可爱,在于它是一个过程与一种衰落。——尼采超人是大地的意义。——尼采
所以这里,我们便会发现尼采超人哲学的精髓所在,尼采呼吁人们要不断地超越,超越自身,将超越作为存在的一种象征,即我超越,故我存在。尼采的超人与加缪的反抗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是在熵增的世界里努力保持生之本能,不断地创造,不断地超越,追求个体的完善,以对抗这个熵增的世界。
所以尼采为何如此厌恶基督教,因为他教会了人们厌倦,教会人们逃避,不敢正视人生的苦难,反而将希望寄托于来生。他弘扬着死之本能,却为自己打上博爱的旗号。爱生活,不要爱基督。
但同时如果我们过于强调熵减,强调生之本能,则会引起灵魂上的疲惫,正如赫伯特马尔库塞所言“过度的积极性”(这个话题寒假再单独写)所以在维持生之本能与死之本能的平衡问题方面,我们再一次看到辩证法的诅咒。
最后推荐两本书:托马斯品钦《V.》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
PS:由于笔者忙于开学期末考试复习,行文匆忙,尚欠雕琢,如有漏洞疏忽,望诸君见谅。

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