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罗生门》如何用光进行刻画：单帧分析（三）
2021-3-13|2021-3-13
骏龙
我们可以看到最后一帧上，在这么一帧上，整个人的表情全部都是黑的，这么一帧，他过去的时间其实特别特别短，它大概也就是一个两帧或者帧帧的这么一个长度，大概也就是一秒当中的 1/10 的样子。但是就这么一两帧就已经把重量感和神秘感都已经传递给你了，这就是黑泽明要的效果，他一直在给你一个不断闪动的，让你摸不着头脑，但是同时不断的有一种被牵动的感觉。
这种对于人的感官的调动，是很强的导演功力才能做到的。
实际上黑泽明《罗生门》一开始在进军这个海外市场的时候，都还受到了一些阻碍，就是说它并不是一开始马上就受到公众认可的，哪怕在今天也一样，说实话因为它这里面有各种各样
超出了常规的用法，而且黑泽明他对于这个黑的重量感是一点都不吝啬，尤其在罗生门这部片子里边，他对黑的重量感一点都不吝惜，你会看到它有很多大量的在一般的导演或者是人家看来是错误的用法，比如说这个面部全部给黑，或者说眼下全部都是黑等等，它在这个摧残观众的感情，牵动观众的感情上，一点都不会给你留情面。
然后在整个这一帧也就是说这个人脸全部在黑之后，导演才给出了一个人物仰头的这么一个场景！
在这个仰头上，这个人物脸部其实大部分是笼罩在黑里面了，而且他左脸部分有大片亮光，亮光其实是用光照打出来的，而且头顶上有一片树叶，后来我了解到，所有这些人物头上树影的斑斓，全部都是导演有意为之，是有人拿了一片树叶，真的拿一片树叶，在这个脑袋上不停的抖，然后用光打出来的影子，可见黑泽明对于光和影在这部片子里面作用重视到了什么地步。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一直强调黑泽明的光和影不是偶然的结果，不是架起来一个摄像机拍一个剧本给你就结束了，他在不停的调动你的感官。
一直到下一帧到下一个场景里面，场景又转了。
就是树枝上挂了一个草帽，这是一个很大的一个悬疑。
在这么大的一个悬疑面前，这个樵夫的整个脸，你看到额头上有一半是笼罩在黑影里边的，他整个下巴是笼罩在黑影里边的，这个农夫完全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我们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但是我们感觉到了危险，直觉地感觉到了危险。
因为之前刚刚黑泽明给我们各种各样的力量实在是已经太强大了，它在不断敲打着我们，告诉我们前面有危险前面有危险，前面有危险，而且现在定了一下，出现了一个草帽，出现了一个事件，但这个时候观察者也就是剧中的这个樵夫，脸也是半边引着掩掩盖在黑里面的。
然后导演给出了下一个场景，
这个场景就是于农夫正在从一个光照有光照的地方，全身黑乎乎的去走向一个没有光照的地方，这个真的是非常文学的描述方法。从一个有光照的地方，一个光照可以打的到可以让你看到危险的地方，走向了没有光照，你看不到危险的地方。
黑泽明就给了我们一个正面场景，
农夫脸终于见光了，终于可以看他的表情了，跟我们现在很多导演和摄影家喜欢用表情来演戏的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他表情本身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关键，因为你并不太看得清楚他的表情。
关键的是什么？关键是他在从一个亮处走入了暗处，从一个晴天化日下，从一个日光朗朗之下走到了阴暗之处，和之前黑泽明给你的所有的感受都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我们前面整整看了那么多的铺垫以后，包括这种色彩斑斓的黑，包括整个阴雨场景转到这种晴天的场景，包括在墙上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了农夫一面等等，经过这一大片的这种感官上享受也好，或者说折磨也好，导演才真正的给了你一个就是可以称之为剧情转折点的地方，就是终于他发现了死人的两只手。
一直到此为止，谜底才揭晓，我们才知道片子里边死人了。这时候我们心才落到了地上，我们知道剧情有一个垫底的东西了，垫底就是死人了，我们会觉得再可怕也就可怕到这儿了，因为死了个人嘛，因为接下来我们的好奇心就被带起来了，就是人是怎么死的。到此为止剧情才算告一段落，进入下一篇章。
黑泽明给了一个相对远景的场景来告诉你，场景整个场景是什么地方，怎么回事，以及地上有一大到巨大的树影，你可以看到之后树影也会在在画面当中起一个作用的。
审讯的镜头是一个相当静态的镜头。
注重的是各个人物在其中的演出，但是仍然也可以看到黑泽明在使用远近景搭配的时候，仍然会让你不断地注视到前景后景人物都在做什么。
这个阴影非常的淡，一旦淡下来，以及整个人的灰度一旦升上去，就之前有那些灰度都非常的要么高要么低，现在整个灰度适中了，唯独把背景放成高白，这种做法第一是在告诉你时间。第二在告诉你，这仍然是一个很闲散的天气，第三，整个人物处在一种相对安详的环境当中。也就是说作者其实在时候又开始调动的情绪了，一开始我们就重新再回顾一下，一开始作者给的是一个暴雨庞沱，所有人都湿漉漉的冰冷的天气。
第二场天气给你的是一个特别燥烈的一个天气，在燥烈当中有大量的危险在不断的逼近，一直到我们看到死了一个人为止。
接下来他又给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场景，会发现整个人的感受曲线在整个过程当中是跌宕起伏的。
但是其实他并没有用什么大怪兽阿哥斯拉，或者说了不得的超人之类这种东西来吓唬你，完全没有，它完全是在用整个场景的气氛灰度以及构造来给你这种感受的。
僧侣人物在整个画面当中，他身上的黑体现是另外一种作用，其实他身上的黑体现的是一种稳重，因为整个人物是黑的，其他人要么是在黑的笼罩当中，要么是在黑的这种逼近当中，要么是在走向黑暗，唯独僧侣人全身是黑的。
僧侣人物实际上是整个片子当中让你看以后最有踏实感的一个人物，在其他人物身上，他们要么是在走向黑，要么是在走向阴影，要么是在被阴影所笼罩，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在被动地被牵引到黑上去，唯独僧侣本身全部都是黑的，这一点上实际上和后来彼得布鲁克在戏剧理论上的观念其实也是一致的。
当僧侣开始讲述的时候，整个故事进入了一个特别高亢的情绪，大家接下来看就知道了。
彼得布鲁克的意思是什么？就是整个舞台其实是一个空的场景，整个架构其实也都是一个骨架而已！实际上所有的文本所有台词都是基于演出基于人物，基于观众对于人物个性的理解，以及基于场景设置来的，这就是为什么 tvb 上那些很著名的台词，我给你下碗面吃，还有你肚子饿不饿，还有一家人最重要齐齐整整就是这么几句经典台词，可以让 tvb 的人演出来很多很多种效果，因为我们的理解都是基于人物基于表演的，所有的这些剧本架构其实仅仅是一个骨架而已！
当僧侣身上全身是黑的，僧侣出现的时候，我们首先看到什么？我们看到的不是危险。我们看到的是相对镇住了场景的这么一个人物，这么一个让我们感到踏实的人物出现了，我们相信人人说的肯定是真话。
仅仅在这几帧的画面当中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让我们感到很踏实的人，同样走在这条路上，他跟大家的道路是要汇合的，他同样走在这条路上，而且仰头看了一下，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面前出现了一道光，这一帧非常的重要，这真真的非常的重要，它的意味是很丰富的，她面前出现了一道光，这道光是从哪里来的？
在下一帧里边，僧侣转过了身给这道光让开了路，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了一个白纱的女人，整个画面当中你一定要非常仔细的观察所有的白都集中在哪里？所有的白集中在了女性的帽子上，在帽子之下是面纱，面纱之下给只给出了女主角一个侧脸的面容，这一点非常重要的。这是整个片子里边女主人公第一次出场，在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女主人公是以什么姿态出现的，是一道白光的姿态出现的，它是一个女神的姿态出现的。
而且黑泽明非常重点的给了这位女神很多次掉的白光，这些次的白光来自于哪儿？第一来自于他草帽，第二来自于她的面纱。
下面有一帧，
它整个面纱的肩膀部位打出了一个巨大的亮光，而且在它的面纱打出了一个巨大亮光的同时，武士对着他笑了一下，这个笑脸，说实话，我认为相当的感人。因为笑脸不仅很开朗，而且他面容整个给的是一个全光，当你用白的时候，一定是要全场最扎眼的那个白用在最扎实的地方上！
黑泽明的白光用在了哪，它用在了女人的面纱上，用在女人的肩膀上，而且当白光照耀过去的时候，当我们看到女人如女神一般登场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对她笑了一下，她身边男人非常幸福，感到非常的幸福以至于他一边走都忍不住要侧脸看一下他的女神，对他展开一个这么开朗的笑容，而且笑容是给出了一个完全的光照的，能看他所有的五官，都看得清清楚楚，能看到人极度的一个幸福状态！
这一幕说实话是我认为整个片子里边怎么强调重要性都不为过的一幕。
因为这一幕里面，当女人作为女神的姿态来出场的时候，她给人的状态是一种美丽而不可侵犯的状态，不仅是美丽而不可侵犯，连他身边的人都要受到她的感染，连僧侣都要维持退避，在一旁给他们让道，是这么一种状态。
实际上当女性出现整个镜头大概也就是四秒钟到五秒钟，但其中每一帧包括阳光在面纱上的反光，每一帧的用法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必要的，因为每一帧的白光的曝点以及表情的强调，都在告诉你女人本身的不可侵犯的这种状态，以及它旁边男人幸福的状态，女人高高在上的这种状态，以及男人甘愿为他做牛做马，牵着马为他前行这么一个状态。他们之间是有一个身份的尊卑的，以及圣洁是不可侵犯的，是这一场景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白的用法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所以我会跟大家说，你们有时候拍照片白用过吗？或者说白用次了。
当你在用白的时候，一定是要在强调整个画面当中最耀眼的一部分。
白是一个特别能够让人产生一种高亢情绪的色彩，为什么还回到今天我们讲课的主题来光和色彩的运用。白是我们整个感情色彩当中最容易为之对应的一种色彩，最容易为之与高亢对应的一种色彩，它与所有高调的情绪是一致的。
比如说 0% 度的白，像刚才我们在画面当中看到的整个面纱当中 0% 度的这么一个白，之前在用的时候都是太阳一样的残暴，但是在女人身上变成了一种圣洁。这种白假如我们降一点灰度，我们现在假设一下整个女人是在树影下走过的，那么它的圣洁感其实是荡然无存的，他的崇高感是荡然无存的。
假如说高光白还有他笑容，有一帧，你可以看到它整个半边身子都是白。实际上它这帧联系起来是一个光线的一个不断的变化，从暗到明，再到一个实际上这些变化都是在瞬间完成的，就像刚才说的整个镜头大概只有三四秒钟，但是我深深的怀疑黑泽明为了拍这一条排练了很多很多次，但是这不会有人记下来，关键是因为每天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们需要从一点点细节当中去破解一般的用心，实际上整个画面里面只有这一个镜头，僧侣的讲述就这么结束了，僧侣的讲述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整个镜头其实就是为了突出女主角这种女神的姿态，来告诉你的，在整个事件当中有一个女神似的人物，而且女神式的这种姿态不仅仅是说通过剧情上的这两人之间这种尊卑关系来体现的，假如说你找一个现代导演来拍它，很有可能架个机器在那拍，男人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或者女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那都不是女神真女神是不可触摸的，是高高在上凡人不得近的。
在时候，男人才会展现出来这种开朗的异常幸福的这种笑容，因为他得到了别人不可触摸的东西。
实际上这些东西原著当中是没有体现的。他并没有说女人是多么的貌似天仙，或者说女人多么的不可触摸，实际上都是表演以及黑泽明整个对整个故事框架的在架构。整个故事框架结算融资已经写了，他已经写得很好了，但是在这基础之上怎么演出，情绪怎么编排，场景怎么编排，以及日光的照度怎么安排，以及整个阴云之间的关系怎么安排等等，这些细节全部都是黑泽明根据原著来编排的，就是戏剧对于原著的一个改变，对于空间的一个再创造。
在这过程当中，黑泽明调动了大量的光与色彩来营造空间，这样才让我们感受到了从阴雨再到森林，再到供述，再到女神出现这么一个特别跌大起伏的这么一个心理状态，这就是一部完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