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形态学与少年JUMP（故事形态学）书评
2023-3-19|2023-3-19
骏龙
1.巫师赠给伊万一艘小船。小船将伊万载到了另一个王国
2.沙皇赠给好汉一只鹰。鹰将好汉送到了另一个王国。
3.老人赠给苏钦科一匹马。马将苏钦科驮到了另一个王国。
以上皆取自俄罗斯民间故事，可以发现，1~3都存在共同的要素：a主人公从赠与者获得某种物品，b主人公通过这个物品移动到目的地。主人公，可以是伊万，也可以是苏钦科或者好汉，赠与者可以是沙皇，也可以是巫师或老人，获得物品可以是小船、老鹰或一匹马。
因此可以发现，故事中存在不可变因素和可变因素，可变的是角色名称或物品，不可变的是他们的行动或功能。所以，功能项是稳定不变的因素，不依赖于由谁来完成、怎样完成，它们是故事的基本组成成分，相当于一个个单词。功能项的数量是有限的，普罗普总结了31个功能项。功能项的排列顺序具有固定性，缺少几个功能项不会改变其余功能项的顺序。
上例中的功能项，按照普罗普的标记，即Z（宝物的提供、获得）→R（主人公在两国之间的空间移动）。普罗普在书中，按照“功能性质的简述+一个词表达的简略定义+功能代码”的形式，分类出了31个功能，比如：一位家庭成员离家外出（定义：外出， 代码 e）、敌人给一个家庭带来危害或损失（定义：加害 ，代码A）等等，这里不全部列出。
除了功能项以外，故事中的其他成分是什么
一篇文章里除了单词以外，必然还存在其他成分起到衔接、辅助的作用。在故事中，除了构成故事情节主要成分的功能以外，还存在若干其他的成分，普罗普列出的有三种：功能项之间联系的辅助成分（各个功能项并非总是直接联结在一起的，需要中间的联结项
）；伴随着三重化的辅助成分（故事中存在一般重复或递进重复的部分，比如递进重复，伊万获得一根木棒，他两次抛出木棒，木棒在落回地面时折断了，又弄了跟新的木棒，直到第三根才能用）；缘由（引发主人公行为的原因，或者是遭受危害，如被驱逐，或者是缺失）。
故事的法则：一切从“缺失”开始
很久以前，世界被水覆盖，动物们寻找干燥的陆地。老鼠提议搬运一些水里的土到水面上，于是它用尾巴搬运了一些土，但还不足够，泥土很快就沉入水底。水獭也尝试了，但还是不足够。海狸也搬运了一些土，终于足够形成一个小岛了。这个小岛慢慢扩大后就形成了世界。
这个故事是印第安人的民间故事，美国的民俗学家Alan Dundes在自己的书中（《民间故事的结构》）引用了这个故事。他认为，民间故事往往从缺失、欠缺的状态开始（普罗普也提出了任何故事不是始于遭受加害，就是始于缺失），即民间故事一般遵循“缺失→缺失的解决”这一基本结构，在这个基本结构中又内嵌了多个其他的要素（如果按普罗普的话，一个故事始于遭受加害或缺失，经过中间的一些功能项后，终结于消除灾难或获得所寻之物）。
这则民间故事的结构可以简要概括为：
1.缺失——没有干燥的土地
2.为消除缺失状态，需要解决的问题——将水中的泥土搬到水面上
3.问题得到解决——海狸搬运了足够泥土
4.缺失状态得到消除——形成了小岛
至于老鼠、水獭的尝试，可以视为基本结构中内嵌的要素，如果套用普罗普的分类，也可以视为重复成分的呈现（三重化辅助成分），解决难题重复了三次，前两次是负面的结果，而最后一次成功了。
再举一个更为熟知的例子，《千与千寻》的故事。
千寻和父母前往新家时，误入一个陌生的世界，父母因为吃了神明的食物而被变成猪，于是千寻为了救出父母，在汤婆婆手下工作，克服重重困难后最终救出了父母。
这个故事的基本结构，依然是“缺失（失去了父母）→为了消除缺失，需要解决的问题（在汤婆婆那里工作）→问题得到解决（克服困难，取得了承认）→缺失的消除（救出了父母）”。在这个消除缺失状态的过程当中，中间又经过了许多功能项，比如禁止和破禁（父母吃了不该吃的食物）、经受赠与者的考验后获得宝物（成功接待了河神，获得河神的丸子）、给主人公出难题和难题被解答（从几头猪中分辨出父母）等等。
故事的法则：JUMP作品的“语法”
故事的法则是如何在我们熟悉的动画漫画、游戏或轻小说中体现的呢，下面就以《少年JUMP》的作品举例。
《周刊少年JUMP》，日本最著名的周刊少年漫画杂志，刊载过《龙珠》、《银魂》、《网球王子》、《ONE PIECE》等众多的人气作品。《少年JUMP》的关键词更是为人熟知：努力、友情、胜利。据说在杂志创办初期，曾做过一个读者调查：排列了许多单词，让读者选取自己最喜欢的单词。最终获得结果即“努力”、“友情”、“胜利”，由此形成JUMP庞大故事群的基本风格。而这三个关键词并不仅仅停留在JUMP作品主题的层面，在众多JUMP作品的故事结构中，“努力”、“友情、“胜利”发挥了功能性的作用。这种功能性作用表现在JUMP的故事结构一般为：1主人公付出努力，2主人公得到朋友们的帮助，3主人公获得了胜利，而普罗普列举的功能项中，“遭受攻击、经受考验”、“获得相助者”、“打败对手”显然与之对应。属于同一类型的故事具有同样的故事结构（故事形态学即通过结构或形态将民间故事进行分类），因此，在JUMP的诸多探讨友情、努力、胜利的作品群中，必然存在共同的故事结构。事实上，JUMP大多数作品的基本结构也遵循着“主人公在朋友们的协助下，克服重重困难，最终打败敌人”这一模式，至于主人公是剑心还是路飞，都并不重要，主人公的名称是可变因素，功能才是最重要的要素。
接下来以最近的JUMP热门作品《鬼灭之刃》作为例子，按照普罗普的方法进行分析。
《鬼灭之刃》由漫画家吾峠呼世晴所创作的日本漫画作品，以大正时代为故事舞台，讲述主人公灶门炭治郎全家被鬼杀害，唯一幸存的妹妹却成为了鬼，为了寻找到将妹妹变回人的方法，炭治郎踏上了斩鬼的旅程。
可以想象，后面的大致也是“加害→交锋→战胜→消除灾难或危机”过程的重复，这样的过程称为“回合”，每一次遭受新的加害或损失都创造出一个新的回合，一个故事里可以有很多个回合，它们可以是一个接一个产生，也可以是交织在一起，比如一个回合刚开始，这时在加入一个新的回合。
可以看到，在《鬼灭之刃》中，在故事开场部分之后， “加害→交锋→战胜→灾难消除”的过程不断递进重复（对手越来越强），这些不断递进重复的回合，通往最终的“灾难消除或缺失消除（打败最终boss）”，主人公个人能力的不断觉醒与队友的协作是每一次“灾难消除”的重要因素，切合“努力”和“友情”的主题。
不仅仅是《鬼灭之刃》，这种回合不断递进重复的结构也是《少年JUMP》作品群中共同存在的故事模式，即“淘汰赛模式（トーナメントバトル）”。主人公面前出现对手，通过与朋友们的合作，打败了对手，通过胜利获得某种能力，或者与对手之间萌生出友情，接下来又一同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以此往复。首次采用这种模式取得成功的JUMP作品是车田正美的拳击漫画《拳王创世纪》（リングにかけろ），故事中，主人公从新人开始，不断打败强敌，整个故事就是战斗的不断重复（虽然难度有增加），总之，只要靠勇气和毅力就可以无往不胜，是对个人“努力”的强调。而在《ONE PIECE》中，路飞通过战斗不断增加新队友，侧重于对“友情”的强调。
研究故事的结构、寻找特定规律是否是在破坏文学的“权威”呢？个人认为并非如此，普罗普本人早已强调过，自己的研究对象为民间故事，而非文学作品（纯文学），另一方面，尽管现在的众多动漫作品以及衍生小说、轻小说等存在一定结构、类型化的角色，但并不等于这些作品缺乏创新性，否认其具有成为文学的可能性（尤其是现在纯文学与亚文化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的情况下），熟谙一套文法，并不等于能创造优美的文字篇章，同样，即使抽取出类似的结构和要素，并不一定就能创作好的故事，结构、要素之间的组合、安排仍需要作者的创造力，从这一点看，研究故事结构不会影响文学的权威。
参考资料：
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 《故事形态学》 大塚英志 《キャラクター小説の作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