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罗生门》导演思想与作品的结合：单帧分析（一）

我第一个先给出了这个僧侣迷惑的表情的图，以此来终结我们之前拉片到多襄丸为止的这段剧情！

在多襄丸的讲述当中，是他以自己的英勇神武赢得了美人的芳心，并且通过他自己的神武打败了武士。

在罗生门里边，三个人都是依据各自的生存的立场来说话的。然后在这里我们就要开始进入戏剧性的部分了。

在女人出场的时候，她就趴在了一个明暗交界线处，在了前景后景之间的这些地方，然后头是低下来的，一头黑发倾斜，在前景上，让你看到她委屈得趴下的姿态。

然后黑泽明他作为一个导演，作为这个剧本的执行者，以及对这个剧本有深刻理解的这么一个人，他指挥的摄影给这个女人的镜头是一个略俯视的镜头。在这个略微俯视镜头下，其实你看不太清楚这个女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低着头，期期艾艾的好像在说什么。

之前我讲过，在这个女人还没有跟多襄丸发生关系之前，她一直戴着面纱的他一直有一个神性的光辉，一直是一个你伸手不可及的这么一个理想的人物！

但在这时她的脸上布满了阴影，眉毛是最黑的，衣服是灰的，趴在了明暗交界线处。

导演给了一个俯视的镜头，让你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庞，但是能看到的低语，看到她哭泣，然后动不动她往地上啪一下，往地上铺一下，然后来告诉你，她是有多么的委屈，这个时候我们作为观众就像上一节里面讲的，我们的情绪是被调动起来的，去同情这个女人。

加载中...

这个时候就显出黑泽明作为一个导演，剧本张力的表现的高明之处了。并没有很简单的把多襄丸写成一个恶人，他是什么样的角色，其实是一个顽童的角色。

在这个顽童的角色当中，他做了恶之后是哈哈大笑着跑走的，非常的满意，在光天化日之下，依靠自己的男性魅力征服了一个女人，从一个男人手中夺到了他的女人，他非常欢快，像一个夺走了别人玩具的孩子一样，

所以尽管那么多的影评在说里面有罪犯里边有女人里边武士，但是实际上每个人的形象都是极其复杂的！

在这个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这个罪行实际上是有快感的，无论对于多襄丸，还是对于这个女性来说，实际上都是有快感的。作为女性，她是一个中立的角色，是作为一个玩具的角色，而多襄丸夺走了玩具的角色。

所以罗生门其实它并不是一个关于多人说谎的故事。

而是每个人在自己的角色位置上，为了自己的利益，以自己为中心出发，来描述事实，产生偏差的这么一个案例。

这个时候实际上这个日光低下来，这个日光的照度，黑泽明光线的调度是非常细致认真的，整个事件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而且可能是正午到下午三四点这个时间在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所以它有一个日光从亮到暗，一个反差从强到弱的这么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恰恰也是就是剧本组织当中作为多襄丸个角色，一个顽童似的角色得到他的满足的这么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实际上对多襄丸没有过多的痛恨他，人性在这里描写没有那么灵活，没有那么复杂，因此与它的光线调度与它整个剧本安排实际上都是浑然一体的。

现在为止，这种日光之下的这种欢快的罪行，满足的罪行已经完成了，剧本要进入到一个交锋的阶段了。在这个时候太阳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毒了。

但是阴影还是大量存在的。与此同时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她的神性，失去了开场时那种轻盈飘逸的高光，失去了脸上的光彩，就是脸上经常被打到那种半边的那种高光，肉色等等这些东西，这种带有神性的这些异味的这些暗示已经全都消失了，女神已经回归了人。而且女性回归的人以后会做什么，会说什么，我接下来就要看这些导演要告诉我们东西了。

加载中...

这两帧，我认为黑泽明在这个用心上，非常复杂的一些调度，一般来说当我们把一个神降格为人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把这个人描写的丑恶或者善良或者正或者邪或者浅薄或者深刻等等，但在这儿黑泽明是把她作为一个残破的玩偶，一个可怜的形象来描绘的，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了神跌落了下来变成人，并且经过了人的蹂躏之后变成了一个残破的玩偶。

因为经过了顽童的手的玩偶，我们也都知道往往是缺胳膊少腿的，这个时候女神失去了什么，失去是贞洁，失去的是它不可触摸的那一部分，失去的是神性当中光辉的那一部分，他是已经被多襄丸打碎的一个玩具了，所以这时候多襄丸哈哈大笑着，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

这个时候，剧本开始揭示出来，这个武士与他妻子真正的关系，其实是一个主人与玩偶的关系。

加载中...

女主角的脸一开始在阴影当中，在悲哀的哭泣，你脸上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略微的高光，这个高光，是非常灰的，这个高光并不是那种高辉，并不是那种光辉的高光，而是一种略带湿润的高光，是在给他增添温柔，然后这个男人的衣领上也打上了高光，这个高光是有高光和阴影，然后有深色与浅色的，而且他始终背对着镜头，你始终无法看到他高深莫测的这个头脑当中在想着什么，

然后女人乞求的表情突然冻住了。

加载中...

在这个镜头里边，实际上只有大概三秒钟，仍然像之前那样，黑泽明通过三秒钟当中的这么几十帧的一个连续的表情变化，给出了一个剧情上特别反转的时刻！

在这个镜头当中始终最高光是哪里？她的眼泪，是眼里边的反光，整个的脸打的是相对较弱的，并没有打强光。

这是在告诉观众，这时候女神不仅被降格为了人，而且她的角色已经转换成为了一个被打破的人物，一个被打破的人偶，披着人形，活在这三个人的关系当中。

女人的这个表情，经历了一个从哀求到的愕然一个变化，我们并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

直到下一帧。

加载中...

我觉得这个武士扮演的相当好，因为人眼如果睁得特别大的话，他的眼白会被极其的强调在这里，演员的表演是半睁着眼睛，他的眼白被压了下来，而且另外一只眼睛正好在阴影里边，这个黑色没在调度上给予这种冷冷的眼光的一个手段！眼白的白降低下来，半边的眼睛隐隐藏在这个阴影里边，你就感到这个人特别的凶险，然后与此时，你看他的嘴角，整个嘴角这种寒冷的微笑和他的眼神上的这种光的配比等等，阴影配比其实是完全吻合的。

而且在《等云到》这本书里面提到了，所有的树叶，其实是剧组拿着一串这个树叶子，在这个光照下面专门打在了主人公的脸上的，这个树影还在不停的抖动，阴影在这个男主人公的脸上不停的晃动，不停的在他的眼间晃来晃去，让你能够看得到他的眼白，不断的被这个晃动的树影所遮挡，让你无法得知她内心真正的法。整个情绪波动其实都在阴影的波动上，这个阴影的波动给了你一个极其阴险的感觉。

所以经常有这个杂志或者报刊评选，史上最伟大的一百个瞬间之类的，我觉得这个瞬间才是我看的所有电影里边最让我感受到导演执行力，导演力、导演思想全部都融为一体的这么一个瞬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的眼神，但实际上一个小男孩在面对自己被打碎的玩偶前来求情的时候，他的自私所引起的他的表情变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变化。

为什么今天演戏的话，如果演技不够，如果导演力不够，就不要用表情演戏。

表情演戏是个特别高级的事情，它需要调度、表演、光照全部都配合在一起，假如哪一脱节，表演就没有力度了，显得很假很出戏。

但是在这里面是所有的这些力都凝聚在一起，给了你这个真正寒冷的眼神。

加载中...

演员在审讯堂上，脸上已经蒙上了大片的阴影，这是导演再告诉你，第一、时间已经过去了。第二、他才告诉你，女人很可怜，她的脸上已经彻底的被没被上抹了阴云，因为她是一个主人不要的玩偶！

镜头重新再回到树林里边，这个场景实际上是冷热交替的。

加载中...

之前是烈日审讯，审讯堂也是烈日，现在整个都降下来了，审讯堂上女人的脸是一个阴阳交错的，现在又回来了回到树林里边，但是反差同样也是相对较低的一个反差，整个画面已经开始冰冷起来了，然后再加上刚才那个眼神，这个时候观众的感情是一直被牵扯着走的，你的体验曲线就像一个剧烈波动的曲线一样，是它不断的被调动起来的。这是我们第二节课上讲的黑泽明作为一个导演的这种导演力。

接下来女人把刀递给了他。

作为一个玩偶，实际上是在体现着一个男尊女卑下女性的气节，作为一个玩偶，也是有玩偶尊严的，也要求主人杀了自己，这样的话能够保全自己作为主人的玩偶，这样一个身份仍然留在主人心里。

但是请看主人的表情

加载失败，请点击重试

他那个半张的阴阳脸就是所谓的一边打着高光，一边打着阴影，然后眼白半白不白，半睁不睁！越过了这个女人的头，向观众这么场景，再加上之前整个树荫里面的清凉，让我感到无比的冰冷。

这里经又抛出命题了，就是作为一个人，你是否需要对你身边的人，对你身边的，哪怕是一个玩偶来负责的？这个主人公，武士给出的答案是，他不负责！

对他来说玩偶仅仅是玩偶，表现就是我的地位是要高于玩偶的玩偶，你被你被扯碎了以后，连乞求我同情和原谅的资格都没有，然后这个时候黑泽明在调度上就开始大量的使用黑，

在下一帧里边

出现了女人在瞬间脑袋引入了黑暗的这么一个场景。

在这一帧之后

加载失败，请点击重试

她的人脸整个又落入了光照里边，但是那个光照仍然是半强不强的。

理一下剧情，会发现无论是莫尔索，还是多襄丸，还是武士，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共性，就是他们都是不愿意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他们都是只凭着本能来生存的人，莫尔索因为海浪的波动，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在太阳的四射之下，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阿拉伯人抽出了刀，刀尖闪了下寒光，这个寒光刺向了莫尔索双眼，于是他掏出枪来，就把那个阿拉伯人打死了。这是一个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自然的反应，是基于它生存的需要。

而且不打算为此负责，因为他是被无缘无故地抛到了这个世界上来的，他是不应该为自己存在就会感到歉疚，不应该为自己的本能感到歉疚的这么一个人。

实际上就是二战之后存在主义思潮当中重要的一部分，人究竟应该为什么样的行为负责，负责范围是多少，人的本能在其中占据多少，我们全都不知道。那么我们把人推到一个绝境里面来看看结果，人类社会道德的秩序的一个崩溃，一个道德秩序经不起考验的这么一个结果。

今天我们都知道，社会已经进入了法治轨道，如果在美国欧洲还是在中国，你开车撞了人，你都不能说是因为太阳刺了我的眼，你一样是要负责的，因为法律只是事实，这个事实什么？就是你撞了一个人，那么我们来判断这个事实上你对他人造成什么样损害，我们只基于事实来判断这个行为的结果，这是目前的法律和道德。

但是我们作为一个有自己立场的存在，我们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我们的生存条件，基于我们的阶级地位，基于我们的在社会当中的位置，以及我们所遵循的一系列的这个规则来行事的，在这当中其实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

多襄丸不肯负责到了什么地步，就是他在法庭上公开的说，如果不是因为那束光，如果不是因为那道阳光，可能我也不会杀了他。他说这个话和默尔索是如出一辙的。1947 年，《陌生人》出版，1950 年，黑泽明发表了《罗生门》，他们之间相隔非常短，但是有一个相互关系的。

女主人从神降为人，又成为了一个被打碎玩偶之后，她的反应是绝望。

她同样拒绝为自己的命运负责，拒绝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负责。她拒绝事实的存在，说当她回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死了。实际上当我们在做事的时候，我们也会有意无意地隐瞒某些状况，把那些我们认为并非我们责任的那一部分隐瞒掉，以此来减轻事实对我们的负担。

作为观众都已经了解到结果，这两个男人在这个女人的挑拨之下，互相残杀，但是作为玩偶，作为被打破的玩偶这样一个地位，她存在这样自我身份认同的，认为自己不该为这样的责任负责。

为什么呢？因为两方都是强者，唯有这个女人是弱者，一个是玩偶的主人，一个是前来抢夺玩偶坏孩子，玩偶在这个抢夺过程当中被打坏了，玩偶，该负责吗？请问玩偶该负责吗？

实际上罗生门的剧本推到这个高度，推到了今天这种人类中心主义之下，视角之下，我们对于道德的评判标准已经不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因为我们首先要审视权力关系。首先要审视地位关系，审视这种力量均衡，如果说缺乏了这些要素，道德绝对的道德其实是不存在的。

女人确实没有撒谎，因为存在事实，抛开我们这些套得的观点，抛开我们这些人叙述当中这些隐瞒的部分，这些自我中心的部分，我们看到的事实是什么，真正的是什么，绝对的事是什么，绝对的事实，就是多襄丸来了，抢走了这个女人，强奸了这个女人，然后武士死掉了，这个就是绝对的事实，她的叙述是没有错的，这个女人没有撒谎，

即便是作为观众，最后知道女人挑动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斗争，我们也不认为这个女人背负了多么重的罪，作为观众，我们在座即便是作为 50 年代观众，我们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地位和其他人不平等的，她也许不该背负这么多责任。

但我在论述的时候，从一个非人类中心的视角下来看的时候，只看事实情况下，那么这个女人是没有撒谎的。她确实在描述事实，只是在她的意识当中，作为人的存在的意识当中，是避免了描述她认为自己不该负责的，在她地位之上不该负责的东西，从她主观角度上来说，不该负责的东西。

强者的道德和弱者的道德不是同一种道德，强者的正义和弱者的正义不是同一种正义。

在这个女人的讲述结束之后，导演给了这么一个大雨倾盆的镜头，